【文章】逝者已矣,來者猶可追/江琪彬 諮商心理師

逝者已矣,來者猶可追

文/江琪彬  諮商心理師

       小玲(化名)十七歲時,父親自殺身亡,母親帶著他們投靠娘家,她在外婆家渡過青少年時光的最後幾年。她聰慧又貼心懂事,儘可能負起自己在功課和家事上的責任,知道這是在悲劇發生之後,自己能做的,對母親最大的安慰。雖說人生無常,人生總還有光明和順利的時候。後來她不負期望,完成學業找到工作,也覓得人生伴侶共組家庭。有一件事一直擱在她心坎上:自從父親離去後,母親帶著她們姊弟,和父親的家族斷了聯繫。之後每遇到父親家族裡的婚喪大事,親族裡的人就想起了他們,無奈所有尋找的期盼總是落了空。小玲結婚後,請先生載她回父親老家一趟,見到了獨自坐在門前的奶奶,小玲謝罪般不停地說著對不起,眼淚訴不盡這十幾年來遭遇過的煎熬。奶奶歷經風霜的臉龐儘管老淚縱橫,也只說:「傻孩子,這不是你的錯!」流露對已逝兒子這一家的思念和感慨,一時之間縫補了這對祖孫斷裂許久的親情。老父親是傳統的大男人,從他的口中坦承傷心難過,已是最大的極限,他說都過去了、都放下了,他沒有意願繼續會談,不願其他家人擔心自己尚未走出來,更不願看見家人再傷心。老母親則哭得很傷心,只有在心理師面前,她可以不用顧慮其他孩子的感受,放聲痛哭。
       小玲和奶奶往後各自有許多心理復健的工作,需要一點一滴漸進地訴說整理,就像為傷口清創敷藥包紮的過程,以從父親/兒子自殺的陰影走出來。而這對祖孫在事件多年後的重新聯繫,是彌足珍貴的開始。
 
社會常見對自殺的看法
       在我們的社會,除了戰爭時期或早期的宗教殉道行為之外,自殺常被認為是不榮譽的,也和我們傳統家庭觀念裡想要延續生命的信仰背道而馳。一般來說,人們較能接納因疾病或衰老所帶來的死亡,但對於意外身亡、自殺或他殺,就需要花更多的時間與心力消化理解這樣的事件,甚至難以被人接受;自殺,不論出於什麼動機或原因:為了從痛苦中解脫、為了自己也不了解的報復心態…遺留下那無以名狀的憂愁,就像一張無形的網,籠罩親人於其中,帶來許多困難而複雜的感受。
 
遺族的內心感受
       對自殺者的家人來說,那就像是一個難以啓齒的失落,家人親友們,除了哀傷、震驚、否認、憤怒(對死者,或對任何可能有關的人感到責怪憤怒)、憂鬱(可以說是對自己的憤怒)、想要為自殺事件找出原因等等之外,還會感到強烈的羞恥,這是由於社會上不榮譽的觀感,遺族會覺得家人自殺而死,好像代表這個家庭是不好的。罪惡感,可能感到自責,是不是沒有對死者盡到支持與照顧的責任,才使死者在孤立無援的處境裡走上不歸路。而事實是,選擇走上自殺一途的當事人,背後常有許多複雜的原因。

重生之路,有跡可尋
       俄國詩人馬雅可夫斯基曾說:「死亡固然令人哀傷,但活著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。」當死亡降臨,常迫使人面對生命裡重要或嚴肅的課題,從外在可見的生活安排,到內在感受被翻攪激動。與過世的家人的關係議題,也常影響遺族面對自己的生活意義感,遺族所行走的是一條艱辛的重生之路。因此,當家人以如此強烈的方式離世後,經歷複雜痛苦的情緒是正常的,能夠訴說、表達情緒,將幫助自己理解,什麼是自己可以做的,什麼是自己無法掌控的,重新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。如果家屬能夠參與對死者的告別儀式,有助於接納死者死亡的事實。當自己無法走出困境時,要尋求有幫助的傾聽與支持者,或向有心理專業背景的助人者求助;或參加自助的支持團體,與一群處境類似的人互相扶持,一起經歷悲傷哀悼的旅程。面對重大的失落,哀傷也許沒有終了的一天,但是因為旅途有同伴扶持,心頭的擔子將會輕省許多,人生仍有可能經驗喜樂。就像陽光不曾消失,而是隱藏在密雲之後。

 

本篇文章為公會與臺北市政府自殺防治中心合作之專欄文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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